成長的故事 -- 懷念蘭大弼醫生 (12)

民視新聞懷念兩代蘭醫生

那輛28吋的腳踏車
 
2010 年3月3日清晨一點鐘，當我準備要上床睡覺時，突然收到吳易澄醫師寄給我的電函，

“我們敬愛的蘭醫生 (Dr. David Landsborough IV)已於2010.03.02早晨過世。請一起為他曾經的美好腳蹤獻上感謝，感謝上帝帶領他來與我們在一起。也請為其家人禱告祈求憐憫安慰。”

幾句短短的電函，卻在我心裡，激起洶湧的浪潮。我們家住在蘭醫師家的附近，我小時候和蘭醫師的兩個兒子，約翰與大衛，是很要好的玩伴，我們一起上彰化教會幼稚園，一起在他們家前面的庭院玩耍，一起在他們家後面的游泳池游泳。我們一起在庭院中那一條小水溝以及水溝源頭的小水池抓泥鰍。我們一起在那棵巨大的芒果樹下，拿石頭丟芒果。

最讓我終生難忘的，是那一輛蘭醫師上下班都要騎的28吋腳踏車。當我長大到想學騎腳踏車的年紀時，由於家境貧寒，無法買腳踏車讓我學騎。我就利用中午時候，蘭醫師回家午休那一段時間，偷偷的把停在他們家門口玄關那一輛28吋腳踏車牽下來學騎。他們家門口的玄關比庭院還要高好幾尺，因此，從玄關要到庭院有一個斜坡，下了斜坡，就是一條水泥路，到了前面不遠小水溝處，這條小路就向右轉九十度。我都是小心翼翼的將腳踏車牽下斜坡，牽過水泥路，轉了彎之後，在庭院的水泥網球場上面練習。由於腳踏車很高，我無法跨上去坐著騎，只能夠將自己的身體斜斜的穿過腳踏車前方那三角形支架的洞，用 “鑽狗洞” 的方法學習。

當我已經差不多學會 “鑽狗洞” 騎那一輛28吋的腳踏車以後，有一天我突發奇想，就直接從玄關處 “鑽狗洞” 滑下斜坡，享受高速滑動的快感，那裡知道，到了轉彎處，我卻無法順利的將腳踏車轉彎，而是連人帶車，直接衝入小水溝裡面，發出一聲巨響，驚醒了午休中的蘭醫師。蘭醫師跑下來，把我從水溝中拉起來，並沒有特別的責備我，我一路淚眼汪汪的走回家，左手肘關節脫臼了。爸爸請接骨師來幫忙我將脫臼的肘關節推回去。

還記得我唸小學時，由於家境清寒，每學期快開學之前，在傍晚時，蘭醫師會騎著他那輛28吋的腳踏車到我家裡來，跟我爸爸說話，我躲在門後偷偷看到蘭醫師把一包東西交給我父親，並向我父親說，數額不多，給孩子們上學買鉛筆和橡皮擦用。

當我唸初中時，蘭醫師夫婦每個週末，都會請他們家的廚師阿旭兄在他們家的大餐廳 “辦桌”，辦了兩桌，就像人家娶新娘時一樣的辦桌。請我們鄰居二十幾位唸初中的孩子到他們家去吃晚餐。蘭醫師坐一桌，蘭醫師娘坐在另外一桌，阿旭兄就把一道一道香噴噴的菜端上桌。這兩個大圓桌上面都還有一個可以轉動的小圓桌。到他們家吃晚餐只有一個規定，就是只能說英文，不可以說台語。蘭醫師與醫師娘很少吃東西，他們在我們大快朵頤時，就一個一個的用英文問我們一些日常生活的問題。當我們無法用英文回答，或是說出台語時，便要被罰站吃飯，並且要說 “阿姆搜哩” ( (I am sorry)。這是我最早學會說的一句英文。站著吃反而更方便夾菜，而且這是我們一個禮拜補充營養的大好機會，因此，雖然常常被罰站，我卻樂此不疲。一直到我下去恆春基督教醫院服務時，為了準備前往美國福樂神學院進修宣道學，須要報考托福英文考試時，我才猛然發現，蘭醫師與醫師娘當年請我們吃晚餐學英文會話，幫助我在英文方面的聽力很大。

當我台大醫學院畢業之後，由於我對於蘭醫師相當的敬佩，便想要效法蘭醫師的榜樣，申請到台大醫院神經科當住院醫師，將來當一位神經科醫師。我特別前往拜訪蘭醫師，請教他的意見。我原以為，蘭醫師會很高興我要跟隨他的腳步當神經科醫師，沒想到他卻告訴我說：你不要因為我是神經科醫師，就志願當神經科醫師，你應該禱告上帝，請上帝帶領你的決定。我經過禱告之後，就決定申請到台大精神科去當住院醫師了。

蘭醫師夫婦留給我許多寶貴的人生與信仰的功課，使我終身難忘。當我寫完這篇紀念蘭醫師的短文，正要找看看有沒有留下我與蘭醫師夫婦一起照的相片時，在我們的舊相片堆中，無意間卻找到一個泛黃的舊信封，裡面是兩張信紙，是1963年3月1日 (應該是我唸初二的時候) 蘭醫師用白話字寫給家父的手書，我的淚水不禁流下臉頰…. 請容許我將其內容翻譯成中文：

所敬疼吔蔡長老收批平安！    3/1/'63

這幾日常常哋考慮你頂日所講吔事。

佇么哋研究中，我佮我吔婦仁人，愛私下轉一條錢互你，是欲作茂堂吔學費。阮打算茂堂是稿讀書。他無繼續讀是真打損。
所以阮會代先提800元互你 (作頂學期路用)，亦閣800元作下學期路用。
我甭知學費是堵堵若多。總是大概是600-800吔中間。
請的確甭通互別人知這項事，拜託。
以上通知佮致意請安！

蘭大弼上


我另外還找到一封蘭醫生夫婦於1974年10月16日寄給我的信，鼓勵我好好的當實習醫師。信的內容如下：

October 16th, 1974

Dear Bertie,

    We were delighted to get your letter of August 14th and to hear you are an intern at NTUH and to hear all your news.  On Sunday last we had a visit from Tommy who also gave us a lot of news.  Thank God that He has blessed you through all your many problems and brought you safely up to now and Dr. Landsborough and I will go on praying that God’s will in your life will bring you much blessing and happiness.

It was delightful to see Tommy looking so well and so full of ideas.  Your father must be very proud of you.  I am so glad your mother is better again now and we pray that she may get better still.  Please give our greetings to Marjorie when you see her.

I have just come back from England where I went for 3 + weeks to see Donald married in Mrs. Landsborough’s old church to a very nice girl.  I was able to go because my mother-in-law paid the price and Donald was able to get my HongKong – Longdon ticket for £ 51.00 return ( less than 5000 NT).

I was so interested to hear your experiences as an intern.  On the whole I think being an intern is a very hard life.  It is so different from the life of study & there are so many routine tasks.  If you have time, write & tell us about your experiences.  What branch of medicine do you like best?

Yours with best wishes

Jean for David & Jean Landsborough

請容許我將其譯成中文如下：

1974年10月16日

親愛的Bertie,

    我們很高興收到你8月14日寄來的信，信中提到你已經是實習醫師了，還有許多其他的消息。上個主日，Tommy 過來探望我們，也告訴我們許多消息。感謝上帝帶領你們平安渡過許多困難，一直到如今。蘭醫生和我會繼續禱告，祈求上帝的旨意會帶給你們許多祝福與幸福。

    我們好高興看到Tommy長得一表人才，而且充滿創意。令尊一定以你們為光榮。我很高興令堂現在有好轉，我們會為她禱告，希望她會越來越好。當你遇到Marjorie時，請替我們向他請安致意。

    我剛從英國回來，我這一趟前往英國三個多星期，主要是要參加Donald在老蘭醫生媽的教堂與一位很好的姑娘的結婚典禮。我之所以能夠成行，是因為我的婆婆為我付機票的款項。Donald 有辦法替我買到一張香港到英國很便宜的來回機票，總過才51英鎊 (折合不到五千元新台幣)。

    我很有興趣聽你分享當為實習醫生的經驗。總而言之，我認為實習醫生的生活是相當辛苦的。實習醫生和唸醫學院的學生生涯是很不一樣的，還有很多常規工作須要去完成。當你有時間時，請寫信和我們分享你的實習醫生經驗。你最喜歡使用那一個品牌的藥品呢？

致上最大祝福
Jean執筆
David & Jean Landsborough

 高大的蘭醫生騎著那輛28吋腳踏車

 那輛讓我的左手肘脫臼的28吋腳踏車

1977年5月29日我們在和平教會結婚

蘭醫生特別趕來為我們祝福

1982年春節我們帶老大銘恩

去向蘭醫生夫婦拜年

 

1955年蘭醫生全家福相片作為聖誕卡

 

泛黃的信封      無限的追思 

1963年3月1日蘭醫生送給家父一封信

  

1974年10月16日蘭醫生夫婦寫信勉勵我好好當實習醫生